提纯
我又拆家了。
在学校的时候也是，每个礼拜都会扔一堆东西，很多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，明明上个星期刚扔了一大堆，这个周末又会像聚宝盆一样源源不断地长出来。
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奇怪的，但是想想看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。说起来我还算恋旧，我扔掉的都是我认为不会再用的东西，至少在这段时间内不会再使用。我喜欢一切都是崭新的，任何没有意义的东西，就像是墙角的蜘蛛网，只有抹掉才眼不见心不烦。旧的衣服、化妆品、包袋、饰品，问问自己还会不会再用，心里回答了一句：“没有。”然后就变成了城市垃圾分类的典范。
还有过去不再喜欢的人送的礼物，亲戚、朋友、默默喜欢过的小男生，只要觉得人们在我的生命中失去意义，连挽留的价值都没有的时候，不管这件物品本身有多少价值，就得从眼前消失掉。换而言，一个挚友留下的纸条一定比一个不相干人送的奢侈品更重要。
我留着奇奇怪怪的东西，除了日记、手稿、信件，也有遗书——我之前说过，那是人生清单中的一项。初中时候和喜欢的人写过的纸条，不要问我为什么会在我这，人家还给我了——这一直是我觉得挺挫败的事情。还有一些毫无用处和审美的摆件、银行凭证、已经丢了首饰的首饰盒......
去北京之前，我拆了书房里的照片墙，就留下了几张，几张其实现在也没什么特别意义的照片，今天我把那几张都拆下来收着了，因为书房长期开着窗帘，颜色淡褪得可怜。所有的东西有条不紊地收回了柜子和抽屉。整齐是整齐了，就有点像没人待过似的，又像有人要离开的样子。我越长大，离家越远，关于我的一切就成为别人了念想，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越来越抽象，变成闪过的画面、一个点、面对白墙时候的小光斑、空气中的绒毛颗粒。或许我自己会记得重要时刻，但是别人却不，因为事件主角不一定是他们，也可能到最后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。
我讨厌被遗忘，肯定也没有人会喜欢的。小时候和妈妈讨论过死亡的问题，死亡是没有痛苦的，很轻易就可以结束，但是死亡就是被遗忘，不管这个过程需要经历多久。我并不怕死亡本身，可能到那个时候自己也不知道死亡是怎么发生的，但我太害怕被遗忘了，而我的后代不可能永永远远提及我的，最后就像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。例如写这些话，也是我努力尝试不被遗忘的一种方式，大数据时代会保留我的影子，淘汰我的影子也一定更加容易。另一方面我心里又是敏感的，就算能被时时刻刻看见，若是和之前的自己相比却相差甚远，那些我想让他们记住我的人可能会变本加厉地、想方设法地遗忘我——若是我不值得被记住了。
很清楚记得某一年的日记里写：世界末日那天之前，我会把日记放在露天阳台的泥土底下，上面就蒙上厚厚的尘埃，以后不知道会被谁，被什么物种发现，我的陈述会变成一块化石，历史就有了依靠和触感。但事实上我根本活不到世界末日，再说，露天阳台是钢筋水泥，怎么会挖得开。
长时间以来我寻找自己可以被记住的方式，但是我一边在留存，一边又在丢弃。我又不想那些东西消失，总觉得他们会不会也和我一样，也在害怕消逝，然后就被遗忘了。衣服害怕被遗忘出现在曾经重要的场合，化妆品害怕被遗忘某一次精致妆容的约会，礼物害怕被遗忘重要的纪念日。因为控制不住想太多，有时也觉得自己神经兮兮的，情绪起伏也很大。我爸劝我，不能太情绪化，情绪化的人容易死的早，这叫情志郁结。
也有特别纠结的时候，有些东西我可能觉得没什么用了，想了想又放回去，到下个礼拜依旧觉得没什么用，但是因为得到的对象有某个特殊含义，所以我得保留这件东西。其实这种时候，只是我觉得他很重要，对方可能已经将我置于海底两万里了——因为我已经觉察到物品不在有意义，只是还在奋力找理由保留它而已，单方面的事儿。
开玩笑的时候我都说：“不要的东西就扔，就和不喜欢的人一样。不扔掉不分开，难道留着过年吗？”然而实际中需要断舍离的时候，并没有这么字字坚决。有个朋友刚分手，告诉我心里好难过。我说，其实我们都知道，只要不是最后那个人，之前怎样都无所谓。不过，除了特别重要的，人的空虚就永远不会被满足，无论是物质还是感情，旧了的就不想要，扔了的还想用新的去补充。所以每次断舍离都会情绪低落，但是低落也只是这一段日子，不管是长是短。
但神奇的是，这么些年来我关注的问题一直没有变，他也像一个很重要的人留给我的信物一样：时间是一条河，我和所有的事物像泥沙一样在里面翻滚，或者是一个筛子，我和事物就像沙砾和米，最后各自被沉淀了，被过滤了，留下的部分让我看清什么是重要的。
所以回到之前那个问题似乎有了答案，既然我有权选择别人在我生命中的价值，选择是否记住他们，同样的我也不用纠结，于他们而言是被沉淀的还是被过滤的吧。若是愿意，单方面当然也ok，奉献是值得骄傲的事情，但计较太多是不会快乐的。
2020年1月7日12:03p.m. 于书桌前